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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玄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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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玄(六)

水墨長卷高懸於墻面之上, 畫面上依舊人流攢動,熱鬧非凡。

月燈高高低低於枝頭垂落下來,映在奔騰的馬匹上, 映在高桿間連綴的刀鋒上,映在舞者線條古樸繁覆的面具上。

溫寒煙視線挪動, 看向畫面一角。

畫中所繪依舊是晚月節, 只是角落中那團交融在一處的色彩消失了, 僅剩一片融融燈火落入夜色。

——先前她留意到的那一片色澤, 實際上便是他們衣衫上的顏色。

兆宜府朱紅, 東幽淺金, 她和空青二人身著白衣, 裴燼則通身寬袖玄衣。

在她註意到那幅畫,緊接著被幼童哭鬧聲打斷回過頭的那一瞬間起。

他們便已經入了畫。

溫寒煙目光投向裴燼, 他依舊八風不動坐在位置裏,一邊欣賞著門外通明燈火, 一邊慢悠悠地喝茶。

就在溫寒煙視線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間,他似有所感擡起眼,遙遙對上她的眼神。

裴燼舉杯示意了下:“站著不累麽?坐。”

溫寒煙抿唇盯著他,沒有動作。

裴燼膚色天生便冷白如玉, 不知是否是被火光掩映襯得, 眼下看上去似乎比平時還要更白, 修如梅骨的指尖自玄色袖擺間垂落下來,宛若雪色。

元神脫離肉.身, 在畫中療傷的確不容易被人打攪。

但是他們能夠在此停留的時間有限, 而且風險極大。

如今他們的肉.身不知狀況究竟如何, 若是肉.身毀滅,他們的元神會被永遠困在這裏。

即便肉.身無礙, 元神離體太久,也會性命堪憂。

尋常人絕無可能付出這麽大的代價療傷。

除非他的傷勢已經重到了一定程度。

“你當真無事?”溫寒煙輕聲問他。

她第一反應並非怪他,雖然裴燼行事作風看起來肆意妄為,但這麽久相處以來,她深知他每一步看起來妄作胡為的事情,實則都有自己的道理和計劃。

他雖聲名狼藉,實則卻並非蔑視蒼生死生大事之人。

否則,他便不會出現在此。

既然敢讓他們一同入畫,裴燼便一定知道如何離開。

只是他執意入畫,讓她不得不多想,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。

裴燼一聽,微挑起眉。

他扣在茶杯上的指腹微微一頓,語調卻閑散。

“我能有什麽事?”他尾音拖長,眼尾撩起來,偏頭一笑,“看不出來,原來你這麽關心我。”

從前若是聽見他這些話,溫寒煙早已懶得同他多說,今日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。

她視線緊鎖著他的眼睛:“你確定?”

裴燼也看著她,一雙狹長的黑眸裏隱有思緒翻湧。

片刻,他挪開視線,沒什麽所謂輕輕勾起唇角,“當然。”

[你這個人,怎麽這麽不上道?]

綠江虐文系統看不下去,忍不住跳出來指指點點,[老婆關心你呢,態度怎麽能這麽敷衍!?]

[這種時候,你就應該狠狠地抱住她,用力到幾乎要將她融入你的身體!然後,低下頭嘶啞著嗓音問她——]

綠江虐文系統清清嗓子,邪魅一笑用氣泡音說出後半句話。

[“我好不好,你要不要親自來試一試?”]

裴燼:[……]

[咳,這不是任務哈。]見他神情陰沈下來,綠江虐文系統渾身一個激靈,又回想起被捏爆支配的恐懼。

它瞬間收斂了語氣,[這只是我作為你的戰友,對你最真誠的建議!根據我的大數據測算,做出這種動作、說出這種臺詞的男人,最終更容易抱得美人歸。]

眼見著它每說出口一個字,裴燼的臉色都更冷一分,直到最後一個尾音落地,他的眼神幾乎染上凜冽殺意。

綠江虐文系統迅速縮回了他識海中,乖乖不動了。

臨了,它又大著膽子探出頭來:[你真的不試試?]

[閉嘴。]

綠江虐文系統安靜如雞地再次縮了回去。

好嘛,不說就不說,那麽兇幹什麽?

它還不是好心?

綠江虐文系統委屈極了,但是它現在縮在裴燼的識海裏,生怕他覺得它的哭聲朝,光團凝成一只小爪子,捂住自己的嘴巴,無聲痛哭。

為了讓他們在一起,它容易嗎嗚嗚。

裴燼聽見識海裏時不時一顫一顫的抽泣聲,皺眉按了按眉心。

只是眼睫一垂下來,他便望見杯中的倒映。

在眼下的角度,他正好望見水面上溫寒煙的倒影。

那道影子朦朦朧朧,只勾勒出一道纖細的剪影,辨不清五官和神情。

裴燼卻能感受到她的視線落在他身上。

並不似起先那樣冰冷戒備。

很輕,像是一層浮動的流雲。

輕輕柔柔包裹住他,沒有攻擊性,卻悄無聲息順著皮膚滲透進去,一點點入侵。

裴燼看著杯中的倒影。

他沒有說出口的是,被她這樣專註地註視著,起初他只會覺得不悅。

不知道什麽時候起,他開始感受到不一樣的情緒。

就像此刻這樣。

幾分不自在,卻又不那麽令人不快。

他不習慣,卻也沒有那麽想它就這麽離開。

仿佛在某一個不起眼的瞬間,心跳多了一拍。

眼下,同她這樣對視,他的心跳也會加快。

但卻伴隨著一種生理性的疼痛。

裴燼咽下一口翻湧的血氣,火樹銀花通明光暈之下,他眼睫壓下來,抿了一口茶。

她於他而言,是個危險的人。

這一點,裴燼自始至終心知肚明。

五百年前說不上初遇的初遇,他被鎮壓在寂燼淵封印大陣之下,就連她一面都沒見到,便與她兩敗俱傷,各自休整了五百年。

五百年後的初次見面,他一夜之間修為盡失。

溫寒煙每晉階一分,無妄蠱於他而言的影響便更深刻一分。

如今他但凡靠近她身側一丈之內,便覺氣血翻湧,若是無意間觸碰到她,反噬更甚。

東幽簋宮之中,他替她攔下菩提心時,手背不經意間觸到她額心。

隨後他不得不以簋宮之上槐葉間沾染的靈氣平覆,才勉強壓制住反噬。

到頭來,還是又欠了司槐序一次。

裴燼轉了轉手腕,杯中水面搖曳,那道白色的剪影化作粼粼水光,被月色映得通透。

若非有那棵槐木,恐怕他當時傷重,會被她直接看出來,再也找不到方式遮掩。

但溫寒煙真正危險之處,並不在此。

實際上,裴燼不是不知道,其實無妄蠱未必能解。

他的確殺不了她,但他最該做的事,便是廢了她丹田經脈,讓她永遠在大道之上難得存進。

如此一來,他便不會受更多的折磨,再不會受反噬束縛,礙手礙腳。

但他看著她拼命,看著她劍斷之時也強撐著護在他身前,看著她起初聽起來可笑的“保護他”,被她如此認真地一次又一次履行諾言。

記不清多久了。

他身邊空無一人,不會有人站在他一邊,更不會這樣堅定到笨拙地保護他。

他是個魔頭,人人該除之而後快。

裴燼不得不承認,仿佛在某些時刻,看著她戰意洶湧的眼睛,看著她晉階後眼底璀璨生輝的光芒,他的心好像也在某一個時刻,宛若被堅冰融作一汪春水。

那抹光太耀眼。

他做不到讓她熄滅。

裴燼看向溫寒煙,她確認了他的狀況之後,便轉身朝著空青三人簡單解釋狀況。

她平平靜靜地站在那裏,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,沒有絕望,沒有恐懼,仿佛要以那一雙單薄的肩膀撐起整片天,能夠解決這世上一切的困苦。

可五百年前她以身煉器之時,甚至還未過百歲。

於修仙中人而言,這年歲極為年輕,大多都還在前輩蔭蔽之下,被小心翼翼保護著,一點點試探著風浪,受盡萬千寵愛。

無論表現出的樣子多麽冷靜。

她也會不安。

他不願,更不能在這種時候,流露出分毫疲態。

另一邊聲音嘈雜。

空青和葉含煜並非頭一次跟隨溫寒煙經歷這種事,只起初聽見“他們正在畫中”時稍微驚訝了一瞬,很快便接受良好,安然處之,乖乖等著聽從溫寒煙調遣。

司予梔卻不同,她嬌生慣養數十年,在遇見溫寒煙之前,經歷的最大的風浪,也就是她頭腦發熱獨闖浮屠塔。

要是放在平時,她聽見有人說自己入了畫,她肯定已經笑得暈過去了。

但是現在司予梔做不到,因為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就要被在這裏困到死,再回想起在城邊遇到的那些怪人的一言一行,她已經先崩潰得要暈過去。

“溫寒煙,你說那些人為什麽一定要爭著搶著把我們騙到家裏去?”司予梔眼含熱淚,“她們會不會是餓了很久,要把我們一個個拿鍋煮了吃?”

司予梔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,不知道是什麽原因,突然聽說“自己正在畫中”,就在那一瞬間,她就好像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被抽了出去,冷不丁清醒過來了。

這時候再想起昨夜那個玩得不亦樂乎的自己,司予梔真想給自己一耳刮子。

她到底在幹什麽?分明知道這裏肯定有鬼,怎麽還能玩得那麽開心!

“別擔心。”

葉含煜安慰她,“她們不會這麽做的,再怎麽說,咱們都是人,分量很大的。”

空青點頭表示讚同:“她們家裏沒有這麽大的鍋。”

司予梔險些被氣到吐血,這兩個人是不是在耍她。

重點是鍋有多大嗎?!

她正欲再說點什麽,餘光瞥見自始至終默不作聲,悠悠閑閑在一旁喝茶,仿佛坐在自家後花園賞景一般的玄衣男子。

“你怎麽還坐在那?”司予梔驚奇道,“你就一點都不擔心?”

裴燼眼也不擡地把玩著茶杯,杯中茶葉隨著水波沈沈浮浮。

“擔心什麽?”他眼也不擡地說,“不是有你的‘溫寒煙’在這裏麽?你不信她?”

“我——”司予梔一頓,但還是忍不住道,“可是——”

“人固有一死,若能入畫而死,也不失為一件風雅之事。”裴燼掀起眼皮,看著溫寒煙悠然一笑,“更何況是能同美人入同一幅畫,想來這畫若是能流傳下來,也是一番美事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溫寒煙按住她,司予梔大小姐脾氣,時常口無遮攔。

自己能夠容忍,不代表裴燼也可以。

“你眼下擔憂,是因為不知出路在何處。”溫寒煙暗示司予梔道,“既如此,你可知他為何不擔憂?”

司予梔眼睛睜大:“難不成……”

她話還沒說完,葉含煜已率先開口:“衛道友,敢問此局該如何破局?”

裴燼放下茶杯。

“我可從未說過,我知曉如何破局。”話音微頓,他笑意盈盈看向溫寒煙,“但既然阿煙說我知曉,那若此刻我說不知曉,豈不是令美人心寒。”

“阿煙?!”空青原本還沈浸在即將成為流傳千古的名作的悲痛中,聽到這話瞬間回過神來,整個人都炸毛一般跳起來,“你在喊誰?!”

裴燼一把將空青按下去。

“九州曾有兩件極品靈寶,千年前於青陽現世。一件名為‘九州山河圖’,另一張名為‘宿雨關山月’。”

司予梔聽見“阿煙”二字,神情也有點一言難盡,聽見正事,很快便恢覆了冷靜。

“這些我曾在玉簡上見過,傳聞‘九州山河圖’有安魂靜心凝神之功效,是出了名的安魂至寶。有它鎮於靈臺之中,修行道心穩固,一日千裏,事半功倍。”

“不過‘宿雨關山月’的記載並不多,東幽玉簡之中,只標註它遠非尋常修士可掌控,用得好了能一夜之間修為暴漲,若是用得不好,很有可能走火入魔,爆體而亡。”

司予梔話音陡然一頓,“莫非這幅畫便是——”

“我們眼下所在,就是‘宿雨關山月’?”

葉含煜愕然道,“可我分明記得,無論是‘九州山河圖’還是‘宿雨關山月’,如今都在瀟湘劍宗,由師祖雲風親自保管。”

再怎麽說,它也不該出現在九玄城中。

“‘宿雨關山月’,入畫之人先入夢魘,畫靈於夢中絞殺元神,殺人於無形。”

說及此,裴燼看向溫寒煙,似笑非笑,“更何況,這裏不只有‘宿雨關山月’,有人怕我們在此孤單寂寞,還特意加了點小東西相贈。”

溫寒煙眸光微頓。

畫中施壓,無妄蠱中布陣。

果然是同一人所為。

“但你怎麽會知道‘宿雨關山月’的事?”司予梔沈吟片刻,終於回過味來,狐疑道,“你方才說的那些,就連東幽三松齋都沒有記載。”

裴燼掃她一眼:“你真把東幽當作無所不能。這兩件至寶並非東幽所得,東幽又如何能通宵其中玄妙之處。”

“即便如此,也該是瀟湘劍宗所得。”司予梔盯著他,眸光審視,“你又是從何得知的。難不成還是你所得?”

裴燼不置可否。

他鼻腔裏逸出一聲說不清意味的笑,眼睫掃下來。

“湊巧聽說罷了。”

……

“聽說這次浮嵐歷練,就只有東幽那個司槐序運氣不錯,找到了一枚上品法器。”

白色的影子在他餘光裏晃動,語氣輕快,“咱們拿到這兩張圖,絕對是魁首中的魁首。”

搖成了殘影的折扇微微一頓,“啪”地一聲搭在其中一卷圖上,“我要這個。”

“咱們一人一卷。”說著,雲風將靈力探入卷中,眼神微微一亮。

“還真是個好東西,我這卷畫,竟有安魂之效。即便是生了心魔,有它庇佑,應當也能沖破萬難,羽化登仙也非不可能。”

裴燼劍尖一挑,剩下那卷圖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,穩穩落在他掌心。

“宿雨關山月?”他目光掠過卷首那行雋秀字體,催動靈力灌入卷中探了一圈,片刻收回來。

裴燼將畫卷反手扔回去,雲風一楞,下意識手忙腳亂接在懷中。

“怎麽了長嬴,你不要?”

“這裏面的東西,於我無益,倒更適合拿來困住旁人,催生心魔。”裴燼瞥他一眼,稍偏頭,示意腰間長劍。

“我還是更喜歡直接出手。對這種東西——”他嗤笑,“不感興趣。”

裴燼沒所謂直接轉身越過雲風,“都給你了。”

雲風一左一右抱著兩卷畫,手裏的折扇都無處安放。

“你都不要,我要這些又有什麽用?”他遠遠跟在裴燼身後,笑意無奈,“我一不求上進,二無心魔,這兩卷至寶即便放在我這,也是浪費。”

“無用?怎會無用。”裴燼眉梢輕挑,“它們的用處,便是讓你也做一次得來不易的魁首。”

雲風聞言神情一怔,片刻一股腦將兩卷畫盡數卷入芥子之中。

他上前拍一下裴燼肩膀,折扇掀起的氣流浮動青絲。

晚霞漫天,將蒼穹映得一片殷紅。

“好兄弟!”

那片紅化作大片大片的鳳凰花,花叢在樹梢上綿延成片,勾勒出深深淺淺的薄紅深絳。

“怎麽了?”

裴燼擡起眼。

溫寒煙立在身前,眉心輕輕蹙著,那雙嫵媚卻清澈的鳳眸裏倒映出他清晰的面容。

他眸光微斂,“沒事。”

溫寒煙又看了他片刻,委婉問他,“你還需要多久?”

“此處景致雖美,但看得太多,也著實令人膩味生厭。”裴燼起身,玄色衣擺如流水般垂落而下。

他靠近溫寒煙,稍稍俯身視線同她平齊,“你若想離開,任何時候,我都樂意相陪。”

這是傷勢已愈的意思了?

溫寒煙打量著裴燼神情,身體不閃不避立在原地。

視野之中,裴燼俊美無儔的五官無限放大,他身上那陣淡淡的、深沈的烏木暗香悄然氤氳而來。

凜冽卻不過分鋒銳的氣息,宛若有令人安定的魔力。

而這份安定之中,又隱隱融著很淡的血腥氣。

溫寒煙微微蹙眉。

“若你暫時不想離開,我可以想辦法將他們先安全送出去,再回到這裏來。”她註視著他的眼睛,“留在這,陪你。”

裴燼垂眼盯著她,半晌,故作輕佻勾起唇:“阿煙。”

他眉目間笑意加深,“在我心底,你的事情更重要。”

門外火樹星橋,大片的光暈落在他眉間,柔和了平日幾分冷冽戾意,顯得莫名溫柔。

溫寒煙抿抿唇角,最後深深看裴燼一眼,才轉身去問司予梔。

“司小姐,東幽可有能夠助人固守靈臺清明的陣法?”

司予梔想都沒想,毫不猶豫道:“那自然有。”

說起家傳絕學,她瞬間恢覆了幾分生氣,眉眼間蘊著不令人厭煩的倨傲,“即便我們現在被困在極品靈寶之中,我也有自信,若我能夠安心布陣,保陣中之人至少一個時辰不被畫靈趁虛而入,絕對不成問題。”

得了她的回答,溫寒煙又轉頭去看空青和葉含煜。

“空青,葉少主。”她語氣平穩,“我們在此布陣,多半會驚擾畫靈,待會麻煩你們守在陣中,為司小姐護陣。”

葉含煜點頭正色道:“放心,前輩,有兆宜府法器在手,我絕不會讓任何邪祟近司小姐身三尺之內。”

“若是他才疏學淺,有漏網之魚被放進來,就都交給我。”

空青抱劍接上後半句話,頓了頓,看向溫寒煙,“寒煙師姐,那你呢?”

溫寒煙:“我去破局。”

她話音剛落,空青便眉頭緊皺,急聲道:“這也太危險了,你不留在陣中,萬一被夢魘侵襲怎麽辦?”

“你們所布的陣法,定會引起畫靈的註意、屆時,它反而無暇註意我的動作。”

溫寒煙道,“一旦結陣,你們定會迎來一場惡戰,但你們一定要支撐至少一個時辰,為我留出足夠的破局時間。這個任務極為重要,也極其艱巨,若你們自覺無法勝任,此刻便直接告訴我。”

三人平日雖多有不對付,此刻卻整齊劃一搖頭:“我做!”

“我負責尋畫中陣眼破陣。”溫寒煙轉頭看向裴燼,“至於另外那個東西,既然是你所察覺,那便交給你。”

裴燼懶散一扯唇角。

“遵命。”

……

一炷香後。

溫寒煙一撐窗柩翻身而出,身形化作一道殘影,瞬息間已飛掠而出數十丈。

就在她察覺到此刻置身畫中之時,銜青便不知蹤影。

既然他們是由銜青引入畫中,若想尋得破陣關鍵所在,多半也要靠他引出去。

身後法陣虹光沖天而起,金色靈光將黯淡的蒼穹映得亮如白晝。

幾乎是同時,周遭空氣扭曲,枝木狂亂搖曳,月燈無風自動,碰撞摩挲發出簌簌的聲響。

鳳凰花如蠟燭般被融化,化作一灘深紅色的蠟油,宛若血色流淌而下,在地面上凝集成一灘愈發壯大的血泊。

周遭腥風大作,此起彼伏的低吼咆哮聲不絕於耳,原本熱鬧祥和的大街小巷陷入狂亂,笑意盈盈的眾人撕開人皮假面,露出掩藏其下的猙獰面目。

雙足雙手並用在地面上爬行,輕盈跳躍上扭曲的樹幹,朝著不遠處靈光呼嘯的方向,鋪天蓋地地湧過去。

溫寒煙隱在暗處,直到宛若蝗蟲過境般的畫中人離去良久,才自角落裏繞出來。

昭明劍鏗然出鞘,斬落一道烏潤劍芒,迅速漲大懸停在她腳邊。

溫寒煙一躍而上,朝著和畫中人截然相反的方向,堅定禦劍淩空追去。

她起初便察覺到此地有異,所以保險起見,一早便暗中掐訣,在銜青身上留了追蹤法訣。

眼下果然派上了用場。

銜青但凡是沒有逃出這副畫卷,就絕無可能逃出她的神識探尋。

即便他動作夠快,跑出去了。

她也能將他逃離的路徑,輕而易舉地掌控得一清二楚。

與此同時,銜青浮空疾行,身側景物在詭異的扭曲之中,飛速向後倒退。

他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,虛空之中疾行數息,猛然停下來。

不遠處高臺之下,景致已畸變成一片空茫晦暗的暗色,宛若深入地底之下。

唯有高臺上天壇紋絲不動,其中並未燃火,此刻空蕩的壇中卻閃躍著淡淡的靈光。

銜青俯沖而下,雙手掐訣眼花繚亂,青芒大盛之間,萬千光點自他指腹沒入壇中。

天壇轟然一震,霎時間地動山搖,銜青心下一喜,催動體內靈力更洶湧地灌入壇中。

壇中閃爍的靈光愈發耀目,銜青長袖翻飛,正欲催動陣眼,陡然後心感到一陣涼意刺來。

他眸光倏然一厲,旋身後撤,餘光瞥見一道淩厲劍光呼嘯而過,轟然一聲,他方才所站的地方便被一劍砸成了一片狼藉廢墟。

銜青飄然落在天壇之上,擡眸看向緩步而來的白衣女子。

“沒想到你能在宿雨關山月中自始至終保持清醒,是我小瞧了你。”

他臉上笑意依舊挑不出錯漏,一如當初禮貌熱心款待溫寒煙時的模樣,“而且,沒想到你竟然還能找到這裏。”

溫寒煙仗劍立於亂石之間,冷冷看著他。

“但你卻算錯了一件事情。”

銜青微微一笑,俊秀斯文,“你自負聰明,以為跟著我找到這裏,就能找到離開之法。可惜,實則不然——”

他聲線微冷,漾著古怪笑意,“此處是破局關鍵,自然也便是畫中最險之處。”

“寒煙仙子,你靈臺清明,是我招待著實不周。不如,你再試一試接下來這個?”

銜青雙手結印的速度陡然加快,不遠處,司予梔所布置的陣法處,轟鳴爆炸聲此起彼伏,在驚天動地的動靜之中,天壇中靈光四溢,沖破壇頂,在虛空之中鋪開。

大盛的虹光之中,壇身上鏤空的月影影綽綽,連同著光暈瞬間將溫寒煙湮沒。

這光線實在太過刺目,溫寒煙閉上眼睛。

她不閃不避,催動技能欄中【思量遍】,在璀璨的虹光之中,一層薄薄如霧般的輕煙覆在她身上,沒有驚動任何人。

下一瞬,光線極速漲大,將整片空間吞噬。

一切聲音都仿佛在這一刻靜止,緊接著,溫寒煙聞見很淡的梨花香,清新的草木香氣緊隨而來,無聲地包攏住她。

溫和的日光傾落下來,將身體照得很暖,手中觸感微涼,卻極為熟悉,溫寒煙不自覺攥緊了。

她緩緩睜開眼睛。

落雲峰上一片靜謐,巨大的梨樹之上,雪白的花蕊次第綻放,掩在綠意蔥蘢的枝葉之中,被陽光映得發亮。

白衣墨發的俊美男子氣度清寒,負手立於梨樹下。

溫寒煙眼神微怔。

她聽見自己的聲音。

“師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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